江佳怿
江佳怿,教师,摄影师:
我的家族一直生活在浙江台州温岭,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我太公太婆(我外公的爸妈)家添丁进口的时期,但他们终其一生与女儿无缘,养育了七个儿子;而在重男轻女盛行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我的外公外婆却终其一生与儿子无缘,养育了七个女儿。这大概就真的应了那句话:缘,妙不可言。
1971年,我的太公太婆与七个儿子及其家属的全家福照片。
在有七女却无儿子的景况下,我的外公外婆非但没有觉得羞耻(然偶有因那些冷嘲热讽的愤怒),反觉欣慰。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他们不辞辛劳,白手起家,从租房度日到有了自己小而温馨的家,其中的不易和艰辛可以想象。
我的外婆曹福兰和外公袁必行
七姐妹与母亲的合影(左起二排:二女儿 袁珍花;四女儿 袁珍芬; 五女儿 袁珍莉;三女儿 袁珍萍;大女儿 袁珍香;左起一排:小女儿 袁珍红;母亲 曹福兰; 六女儿 袁珍燕)
为了女儿们的健康成长,虽受尽苦楚,遭受莫名的冷眼,忍受太多的欺辱,但我的外公外婆依然教导女儿们说,“你们要做光、做盐,温暖他人,谦卑自己”。他们以“珍”字为心意的表达,给七个女儿分别取名为:珍香、珍花、珍萍、珍芬、珍莉、珍燕、珍红,既出于“珍惜”,又怀着“珍贵”。
大儿女袁珍香18岁时留影。
老大,袁珍香出生于1952年,在她人生中处于“独生子女”的年月里是家里最宠爱的宝贝女儿。然而,好景不长,在她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已经添里两个妹妹,而爸妈因着上班忙碌只好让她退学回家带妹妹。自此以后,家务琐事都落在她一个人幼小的肩膀上:洗衣、烧火、煮饭、挑水、扫地……样样得干。在那个年代,身为老大别无选择,甚至于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也毫无发言权。18岁那年,奉其爷爷之命出嫁到肖村前黄村。
二女儿袁珍花年轻时。
二女儿,袁珍花,出生于1955年,还是困难时期,成长于文革时代。在她美好的花季时期,天天学习毛主席语录,响应毛主席号召,她挖过防空洞和战壕,甚至当过民兵女班长。这张照片也正好是拍摄于那个空前的年代,甚至这种给黑白照片上色的大流行也恰好是这个时期的“网红打卡”。条纹海军服,绿色的充满革命气息的“军服”,头发必须扎起来,显得干练而清爽。或许真正影响一生的,大概是那种“积极向上一心跟党走”的坚定不移,不容置辩的随时战斗的状态吧。
三女儿袁珍萍年轻时。
三女儿,袁珍萍与二姐差三岁,生于1957年,也是她的小跟班。从小一直是班里的佼佼者成绩优异,在大姐小学退学,二姐抱着“读书无用论”15岁就失学的情况下,她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新三届高中录取通知书。在坚持学业还是在家学艺的艰难选择中,因受父母和姐姐的支持,最终得以成功读完高中。只是在高中毕业时正赶上只是青年上山下乡的时期,因此回家跟着二姐学做裁缝,成为家中新的一根“顶梁柱”。姐妹花两人走东家蹿西家,起早摸黑,入户做裁缝。
四女儿袁珍芬年轻时。
四女儿,袁珍芬,1961年生,卡在七姐妹中间的一个好像不太出挑的位置,但是她的温和和良善成为姐妹之间的美好的调和剂,她总是在做着承上启下的工作。帮着姐姐一起承担家务,挑水、做饭,同时带着妹妹出游、看电影、唱越剧。在初中毕业后就去往父母的单位做家属工赚钱补贴家用。
五女儿袁珍莉年轻时。
五女儿,袁珍莉,1966年生,家中算是较小的妹妹了。但是,在她7岁那年,最小的七妹刚刚出生,小宝宝要喝奶,当时送妹妹去妈妈单位就成了首要任务。因为年幼无法直接抱着妹妹下楼,只好从楼梯上一阶一阶滑下去,然后到达一楼后再喊对门的阿婆帮忙把妹妹绑在后背,最后背着妹妹走一里路去往妈妈的单位。在高中毕业后师从二姐开始学习做服装。1987年进入温岭市服装总厂工作,后来1998年政府企业改制政策被迫下岗。后来改行从事房屋信息中介所,生活逐渐回归正常。
六女儿袁珍燕年轻时。
六女儿,袁珍燕,生于1969年,家中最受宠的女儿没有之一。小时候家里因为姐妹人数众多开支较大,基本也是月光族的尴尬景象,因此日常的饭菜往往也有些别无选择。一般都由母亲发话,允许倒数两个岁数最小的女儿可以去舀一点猪油来拌饭,这是一份“殊荣”。因此,我的母亲至今都对猪油拌饭念念不忘(没错,我是这位女士的女儿)。我的母亲从小热爱音乐,在每次去教堂的时候都去蹭一蹭风琴并自学成才。在她初中毕业2年后直接去到岙环中学当代课音乐老师。年轻时组过乐队,作为女主唱各地跑演出,曾粉丝无数风光无限。
七女儿袁珍红年轻时。
1972年,在七女儿袁珍红出生时我的外婆已经有42岁,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,同时也是她六姐(我妈)的跟屁虫,热衷于穿美美的花裙子,吃甜甜的小零食。每年冬至家里做冬至圆的时候,母亲会让她负责将用于做甜馅的红豆和红糖一起捣成泥,一边捣泥,一边尝,还一边假认真地跟母亲回报够不够甜,豆泥够不够细腻。此举必会遭到我妈的吐槽:这锅的豆泥都要被你尝没三分之一。
我的外公在1934年外出拜师学艺,后将裁缝这门手艺传给了我的外婆和各个姨妈们。在每个女儿出嫁的时候,她们的嫁妆里面必有一台缝纫机,他说:“你们姐妹多,我买不起更多的嫁妆。但是我再困难,经济再紧张,也要给你们每人一台缝纫机”。后来外公去世,18年正月的时候,我们重新从柜子里翻出外公做的衣服,然后子子孙孙们各自套上在外公外婆家门口拍了很多好玩的照片。想来外公若是在天上看到应当也是开心而欣慰的吧!
2018年,袁必行的外孙与外孙女合影。
2018年,七姐妹与父亲的遗照合影。大女儿袁珍香已65岁,小女儿也已46岁。
第一排袁珍香(左)袁珍花(中)袁珍萍(右)
第二排袁珍芬(左一)袁珍燕(左二)袁珍莉(左三)袁珍红(右一)
本文作者江佳怿22岁拍摄于家中,身着旗袍为外公袁必行85岁时亲手所作的最后一件衣服。
【后记】
从南到北,自东向西,一个个鲜活的家庭故事,也承载着生动的年代记忆,澎湃新闻/视界征集家庭相册中的老照片,请你说一说照片背后难忘的故事。
对于老照片的凝望,像是对于自我乃至整个家族过往的一次审视,与过去的点滴联通,那些故事也在不知不觉中构成了我们曾经存在过的佐证。给予我们短暂的慰藉,也提供这一年继续前行的电力。
愿以此著一本时代的家庭相册。
投稿联系:Liangyj@thepaper.cn
责任编辑:梁嫣佳
校对:栾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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